北京哪家治疗白癜风的医院最好 http://baidianfeng.39.net/a_xcyy/250419/a2vexef.html北京哪家治疗白癜风的医院最好 http://baidianfeng.39.net/a_xcyy/250419/a2vexef.html《聊斋》之名,用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来形容,大概不算过分。
但大多数人只看到《聊斋》猎奇的那一面,这是很可惜的。
以今天的文学视角来看,这部大名鼎鼎的文言短篇小说集的确属于类型文学,拿它和武侠、悬疑、科幻等相提并论并非空穴来风。有人就说今日之《鬼故事》,所承也是《聊斋》一脉。其实历史上对这种类型文学也有专门的提法,鲁迅先生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说:
“清蒲松龄作《聊斋志异》,亦颇学唐人传奇文字,而立意则近于六朝之志怪,其时鲜见古书,故读者诧为新颖,盛行于时,至今不绝。”
寻其缘由,则有“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的说法。这就是“志怪小说”对这种类型文学的定义——顾名思义,记录的却也正是鬼神灵异的故事。从先秦《山海经》开始,这类文学的历史发展了数千年,到了清《聊斋》终成硕果。
同样都是写“子不语”之怪力乱神的传统儒家文化异类,这部短篇小说集之所以能成为志怪小说的集大成之作,连鲁迅先生都为其背书,原因在于,体裁大可类似,但决定故事高度的,始终是写故事的人。
同样都是聊奇闻异事、村野八卦,今日之《鬼故事》则成地摊文学(谁知地摊文学这种形式都将作古了!)为主流文学所不齿,在于蒲留仙笔下之“鬼”,不仅不作为骇人工具而存在,通常还可爱赛过大活人呢!
其中第一等可爱之“鬼”,婴宁当仁不让。
《婴宁》是一篇天真的小说。小说能够天真,多半在于人物的天真。那么蒲松龄到底写了一个什么样的“女鬼”呢?
在故事的开头,照例有些套路地搬弄了书生美女邂逅的桥段,这属于引子,于人物影响不大,就不多说了,只说婴宁最后说的一句话:
“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
这话说得半文半白,大致就是说这小子贼眉鼠眼的老盯着人家看。因为俏皮到活灵活现,所以读者看到这一句的时候仿佛真的听见婴宁在说话一样。尔后,“笑语自去”,这是读者见证婴宁之“爱笑”的开始。
《婴宁》的篇幅在《聊斋志异》中算是比较长的。在婴宁的第二次出场前,蒲松龄还写了一大段王子服如何在见婴宁一笑后害了相思病的故事。婴宁第一次出场时是“拈梅花一枝”,那是上元节的时令花,到了第二回,已是春天了,此时蒲松龄借王子服的视角,看到的婴宁则是“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于是蒲松龄笔锋一转,为读者见证婴宁之“爱花”开辟了一小条岔路。文中有:
“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
这些都是对婴宁爱花的书写。
但更重的笔墨还是在“爱笑”上。对于婴宁的爱笑,蒲松龄可谓绞尽了脑汁,每每写笑皆不重复,有“隐有笑声”、“嗤嗤笑不已”、“犹掩其口,笑不可遏”、“至门外,笑声始纵”、“见生来,狂笑欲堕”、“且下且笑,不能自止”、“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女犹浓笑不顾”、“翻然遽入,放声大笑”、“笑极不能俯仰”等多种写法,想学写笑的,可找蒲老师。
至此,婴宁的形象已非常鲜明了:一为爱笑,二为爱花。蒲松龄在整篇小说中断断续续地对其反复渲染,实在也营造出一种贯穿全篇的诗意象征。爱笑,象征着婴宁天真无邪、无拘无束的生命哲学;爱花,则象征着婴宁对自然和美的生命追求。
笑和花,因此也成为婴宁的代名词。蒲松龄笔下的这个人物,或许是中国古代最爱笑、爱花的一个奇女子了,她是那样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觉得世间皆为美好,因而笑声不已。在婴宁未被王子服带入人间社会之前,蒲松龄通过一段优美的环境描写和一段让人忍俊不禁的语言描写,勾勒了一个被自然和美簇拥的婴宁,和一个不受封建礼教束缚、追求人性解放的婴宁。
“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行人,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这里写的是婴宁居住的环境,如此清雅悠然。而之后让人忍俊不禁的对话也只有在这样毫无杂质的环境里才有可能发生。
“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捻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
这段对话写得极为生动,人物的语气、神态、心理跃然纸上,令读者会心一笑。两人对话未完,“婢潜至,生惶恐遁去”。见母,母问“何往?”婴宁回答在“园中共话”。母责问“有何长言,周遮乃尔?”她竟无所顾忌地回答:“大哥欲我共寝。”当王子服责备她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她却问:“适此语不应说耶?”王子服说这是背着人说的话,婴宁毫不客气:“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如果你细想,婴宁说的话好像也确实有其道理,但这样的道理之所以不被认可,是因为对以王子服为代表的世俗来说这实在有悖于人之常情。读者对于这样的对话感受到妙不可言,却令当事人哭笑不得:“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
光是这样一个有着人性解放意义的婴宁,就足以可以让蒲松龄笔下的文学人物萌发光辉的女性主义意识了。《聊斋》之为《聊斋》,就在于鬼故事也可以有伟大的思想内核。此后,爱笑、爱花、个性解放的女性形象,还将进入到另一个伟大的文本中,那便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当然,那是另外的话题,此处不再赘述。
正因婴宁爱笑、爱花让读者印象深刻,才导致王子服带她归家后遭遇社会打击由爱笑变为不笑甚至哭泣的心路历程更显悲剧意义。其实在婴宁初入人世的一开始,婴宁还是可以保持自己爱笑的天性的,尽管王子服母亲因种种迹象“疑其为鬼”,倒也不算特别忌讳,只不过还是会试图以世俗礼教规范她,但总得算是比较包容开放了。但离开任婴宁放飞天性的大自然久了,难免就要遇到人世教条的扭曲——“西人子”案,就是婴宁天性遭致扭曲的转折点。因为婴宁的“不避而笑”,在自然界是天性的流露,无伤大雅;可在人世社会,却成了招来误解、造成麻烦的导火索。“笑”这个意象,由此彻底被打入了冷宫。
“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婴宁不再笑,且一度整天没有了情绪。在最后的段落中,婴宁终于悲情外现,由“零涕”“哽咽”进而到“抚哭哀痛”,为自己作为一个狐女的身世画了一个悲凉的句点。而蒲松龄无疑也是心痛之人,婴宁笑声消失甚至转为哭泣的遭遇,无疑是蒲松龄对其人生理想的一次幻灭。
好在蒲松龄在故事的结尾又设计了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细节:
“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独具匠心的神来之笔,他的温暖之处在于悲凉的故事之外,终于也要给人留下一点希望。天性虽然会被社会现实束缚甚至扭曲,但好在天性中美好的部分始终还是会一代代传下去,精神不灭,“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婴宁》是一篇情节淡化、人物立体的小说,读完这个故事,如果不是像我这样逐字逐句解析,通常不会清楚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何况情节的串联意义也的确不大),但对于婴宁这个人物,却是任谁都会难以忘怀的。在故事收尾,蒲松龄化身“异史氏”登场的评论中,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婴宁的喜爱和赞美,近乎宠溺地称其为“我婴宁”,俨然一派自己人的样子:
“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婴宁就是那株来自山中的“笑矣乎”,是人世间任何装模作样的解语花都无法取代的“贵乎天然”,也是蒲松龄心中对自然美好天下的理想化身。
蒲松龄说婴宁的笑是“憨笑”,而在闽南语中恰好也有个词叫作“憨人”,意为朴实、天真到近乎有些呆、傻的痴人。婴宁,显然也是这样一个憨人。但婴宁之憨,让人觉得可爱至极,因为这实在是一种超越了庸俗人生的令人徒生羡慕而不得的“憨”。
“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宁者也。”
“婴宁”之名,正取自《庄子》中的上面一段话。蒲松龄极力赞美婴宁的天真憨痴,所表达的是他对老庄人生哲学中崇尚复归自然天性的向往。
所以,真正好的鬼故事,从来不是在讲“死”的事情,而恰恰是在探索如何“生”。一生郁郁不得志的蒲松龄在《婴宁》篇中寄寓了自己对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思索,正因婴宁的存在,他才得以片刻达到超凡脱俗之精神境界。这种突然的自由、自在、自我,是这个鬼故事,也是蒲松龄带给如我辈后人的无限力量。
书评人:李凡,笔名凡高,媒体人、专栏作家,奶酪假说UP主,一点艺思自媒体练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