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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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5/4/30 1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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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条创作挑战赛#

《聊斋志异》里的爱情故事大多是书生遇到恋爱脑狐狸精,但《辛十四娘》是个例外。

明朝正德年间,广平有个姓冯的书生。蒲松龄没有写他的名字,这就暗示着,作者认为这个人物人品不佳,不配有名字。

冯生酒后凌晨赶路,在野地里偶遇一位红衣美女(中国传统故事里最美的女子都是穿红的,这是贾宝玉式审美),跟踪到她家趁醉求婚,被赶了出来。他之后投宿到一个豪门老妇人家,老妇人热情招待,叫他外甥,得知他喜欢那个红衣美女,就派人把她叫来,强行指婚给他。

冯生出来,发现自己投宿的是薛尚书的坟。薛尚书是他祖母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爷爷,难怪他夫人如此疼爱他。那红衣美女叫辛十四娘,是个狐仙。因为薛尚书死后成神,做了五都巡环使,数百里内的鬼狐都供他役使。所以辛家慑于他的淫威,不得不接受这桩婚事。

十四娘带了个丫鬟外加一个瓮大的扑满(储钱罐),就嫁过来了。

冯生有个同学,是同县楚银台(即通政使)的公子,才学不如冯生,于是冯生经常嘲笑他。十四娘会相面,说“其人猿睛而鹰准,不可与久居也……公子豺狼,不可狎也!”

冯生与楚公子一起参加科考,考了第二,楚公子第一,找他去得瑟,冯生酒醉忍不住说“君到于今,尚以为文章至是耶!”引起了楚公子怀恨。

十四娘得知后大惊,说“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君祸不远矣!”,大骂冯生是个土鳖,马上要败落了,要求离婚,冯生赶紧哭求才阻止了。

十四娘勤俭利落,天天纺线织布。经常自己回娘家,但从不在娘家过夜。还常拿出些金银布帛作买卖,每有赢余,就把钱投进储钱罐里。天天关门闭户,谢绝来访。楚公子写信来约,都被她烧掉。

然而楚公子终究还是找到机会拉了冯生去家里喝酒。他老婆吃醋打死丫鬟,楚公子就把命案栽赃在冯生头上。十四娘用隐身术探监安慰冯生,又派了自己的狐狸精丫鬟去京城找皇帝告御状。丫鬟听说皇帝去大同微服游玩,就跑去大同伪装成妓女,皇帝对她一见倾心,丫鬟自称是冯生的女儿,因父亲蒙冤,自己被卖,皇帝为她而重审冤案,冯生得以死里逃生。

十四娘在丫鬟离开的时候买了一个良家美少女,名叫禄儿,同吃同住,悉心调教。在冯生回来之后,就说自己曾经为冯生奔走于亲眷之间,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忙,人情世故真令人心寒,她不想再跟他过了,让他娶了禄儿,自己离去。冯生不肯,十四娘于是日渐衰老,半年之后就黑丑如村姑一样,冯生始终不弃,像孝敬亲妈一样对她,又过一个月,十四娘病故。冯生用皇帝赏赐丫鬟的一百两银子办了丧事,之后娶了禄儿。丫鬟很快也走了。

一年之后,禄儿生了儿子,但是连年歉收,家境萧条,他们拿出十四娘留下的储钱罐,发现里边满溢金钱,从此大富。

后来,冯生的仆人到太华山,遇见十四娘,骑着匹青骡子,丫鬟骑着驴跟在后面。十四娘问候了冯生,说自己已经成仙了,说完就消失不见。

大多数影视编导习惯于把这个故事拍成一个爱情剧,因为市场需要。其实这故事跟爱情没有半毛钱关系,讲的是一个志向高远的女性勇于挣脱封建包办婚姻的故事。

狐仙少女辛十四娘有十八个姐妹,如果没有意外,她们全都是要嫁给同类的。十四娘是其中“端好”者,而且“大会作意弄媚巧”,她曾经“刻莲瓣为高履,实以香屑,蒙纱而步”。然而,她这样巧打扮只是为了好玩,并非为了引诱异性。她出门也是在人迹罕至的凌晨郊外,婚后的她也是“为人勤俭洒脱,日以衽织为事。时自归宁,未尝逾夜”------可以说,是个保守朴素的贤妻。

被酒后痴汉冯生纠缠,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作为一个名士、才子,冯生在世俗社会里属于高质量人类男性,然而辛十四娘却与蒲松龄笔下那些主动向人类书生投怀送抱的狐狸精不同,在她眼里,冯生不过是“乡曲之儇子”,根本配不上她。她下嫁冯家,是迫于五都巡环使的淫威。即便是在灵异世界,也难免有仗势欺人的事。

虽然不爱冯生,她还是努力操持家务劝谏丈夫。冯生虽然轻浮、嘴贱,但也不是坏人。当然,并不是两个好人在一起就能幸福的。冯生听不进十四娘的劝,也改不了自己的臭毛病。十四娘也无法忍受他的肤浅,两个人三观差距太大。但是十四娘并没有虐待他,可以说,她做一天妻子就尽一天责任。

冯生得罪了楚公子,十四娘第一次提出离婚。当你无法劝离一个人走上危险之路,最好的选择是赶紧远离他,免得雷劈他的时候连累上你。

《教父》里说:“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十四娘和冯生的差距就是这样,她自然不甘心让冯生这样一个人绑架她的一生。

然而冯生哭求,十四娘心软了。冯生被捕,十四娘去探监,安慰他,教他认罪以免刑讯。同时又多方奔走求助亲友,可是无人施以援手。原本就对人类没啥好感的十四娘越发对人世间绝望。

她不得不派出丫鬟去找皇帝搞潜规则来救冯生------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她也没有把握,在听说冯生的绞刑日期时,她也哀伤不已------这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一种同情。与此同时,她调教禄儿来做冯生的接盘侠,此时她已经在为离婚做准备了。

冯生洗冤归来,十四娘第二次提出离婚。但是冯生此时出于感激,不肯离婚。

十四娘用法术给自己毁容,半年之内成为丑陋老妇。然后第三次提出离婚,冯生依然拒绝离婚。她只好装病,冯生“侍汤药,如奉父母”。

但凡对丈夫余情未了的女子,看到这一步,八成就心软了吧?如果要考验渣男良心,到此可以重归于好了吧?然而十四娘决心已定,好不容易找到了离婚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她死给他看!

唯有死亡才能让人类绝念。冯生“悲怛欲绝”之后,按照她的遗愿,娶了禄儿。十四娘终于成功脱身,临走还留下大笔钱财供他们度过未来的经济危机-------亲妈对儿子的安排和关照,也不过如此了吧?

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义气和责任,与爱情无关。如果真爱一个人,不会在大难将临时各自纷飞,也不会在岁月静好时功成身退。十四娘在每个关键节点上的决策都说明,她根本不爱冯生。她嫁给冯生,是个错误和无奈,而对于冯生是一种幸运。

当婚姻解体时,能力较强的那一方理应为弱势一方安排好之后的生活,这是和平分手的前提,买卖不成仁义在。然而现实中,很多人是做不到的。即便是鲁迅先生和弘一法师这样的人中龙凤,在追求自己理想生活的过程中也难免会对不起之前的配偶。

可是辛十四娘做到了,她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她的理想,从来都不是做个贤妻良母,她有更加“星辰大海”的前途------她成了仙。

蒲松龄构建了他自己的神话体系,他的聊斋故事中也有很多以修仙为理想的人物。比如封三娘,还有青娥,都是我以前写到过的角色。封三娘为了帮助好友范十一娘,被设计破了色戒,无法飞升第一天了。青娥因为被霍桓的爱意打动,带上丈夫一起修仙,还生了好几个娃。而辛十四娘与她们不同,她是被迫进入无爱的婚姻,但她从未放弃追求自己的理想,她想法设方与不爱的丈夫划清了边界,却又不伤害无辜的他。虽然他人品有瑕,但他对她的爱是真诚的,虽然这爱情庸俗而肤浅。

我有一位男同事,原本是海员,虽然薪水很高,但是工作辛苦不着家,妻儿抱怨。于是他考了注册会计师,成功改行。后来他在新的单位认识了更投缘的女同事,于是离婚。他知道自己理亏,所以主动选择净身出户。

之后,他跳槽到了另一家知名会计师事务所,又展开了一段新的办公室恋情。于是他再次选择净身出户。

可以说,这哥们儿在感情上不够沉稳谨慎,可是他每次结束上一段感情时,都是仁至义尽。因为他知道错在自己,所以他理应是付出(物质)代价的那个人。同时,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一无所有从婚姻中抽身,凭着个人能力,他以后还是能挣回来足够的财产。因为他的尽责,前任妻子没有一个抱怨他的,都对他评价不错。

强者要追求自己的人生,理应首先照顾好被自己牵连的弱者。而那些固守着无爱的空壳婚姻,郁闷抱怨不肯放手的,则都是些能力不足的人。他们无力自主追求更好的生活,只能指望着利用婚姻关系来攀附他人。这与性别无关,只与人的能力和处境有关。

作为封建时代的男性,蒲松龄自己对这故事的感慨,仅限于训诫读书人不要口舌轻薄,以免惹祸上身,除非有神仙来救。在他的概念里,女性依然只是男性的工具人。好在他还算厚道,不贪心,不会感慨说十四娘为何不顾念夫妻之情,带着冯生一起成仙之类的话。

至于冯生,到了人生后期才明白,自己其实是被十四娘抛弃了,她甩了自己去享受更大的福分去了,不知他会不会懊恼抱怨呢?

在现实生活中,自私又贪婪的人总是期待能从一场婚姻中得到尽可能多的好处,要是得知前任离开之后获得了更好的生活和更大的利益,却没自己的份儿,肯定要死缠烂打个没完。冯生也许不会这样,因为十四娘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后半生。即便他是,也没办法,因为十四娘已经把他甩得足够远了。

十四娘摆脱了人世间的牵绊,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去追求自己的成仙理想了。她果然成功了,“名列仙籍”的她,也再不必像寻常鬼狐那样,要受那五都巡环使的压迫了。

寻常女子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婚姻和丈夫,而男子不是。冯生的世界里除了十四娘这个美人儿,还有他的好酒,科举,男人之间的社交和吹牛。十四娘的世界里也不是只有冯生,她要的是翱翔世外,通晓宇宙终极的奥秘,以及“天地山河从结沫,星辰日月任停轮”的潇洒。

Therearesomebirdsyoucantkeeplocked,everyfeatherontheirbodyisshiningwiththelightoffreedom。有些鸟儿你是关不住的,他们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芒。

这句著名的台词用在辛十四娘身上正是绝妙。她就是这样的鸟,无论是权势压力还是婚姻枷锁,都无法阻止她追求自己的生活。

来去清白,不伤害别人,也不委屈自己,有理想也有担当。在蒲松龄笔下众多狐狸精中,辛十四娘无疑是最光彩照人的一个,而且这种光彩已然超越三界,以及她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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