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既没有地图也不知方向,就这么蒙头走着,他望着远处的南山,向那里靠近。不一会儿太阳悬在头顶,虽然已经打春了,但是寒冷却并没有从这片土地褪去,相反王子服越走越觉得阴冷,道路也越来越窄。走了大约三十里,只见远方山峰凌乱重重叠叠地堆在一起,山路并不陡峭,路边树木林立,每隔几米还能看到野果树。王子服呼吸着山里的空气,顿觉胸中舒畅,耳边似乎有鸟叫声传来,可这路上空空的没有人,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便只有鸟在树林间窜纵的声音。在一条极窄的拐弯处,一个老农牵着牛出来了,他看着王子服,神情有些诧异:“年轻人,你为何要来这深山之中啊?”
“小生,为寻一女子来至山中,不知老人家可知这山里哪户人家有一女儿,家中还有一婢女?”
“你还是趁早回去罢,再往前可不是什么村落,那里有许多野兽,我听人说还有妖物出现,你这么年轻犯不上。”
“老人家这话什么意思?”
“你看这山岭之间哪里像有人家的样子,我也是放牛才来这山中走一走,寻常是不会来的。更何况,这里我常来,哪儿有什么人家。你若是半路碰上个劫匪,岂不是命都搭上了,所以啊,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回去吧!”老农说罢牵着牛离开了。
王子服哪里肯定听劝,在这山中继续走着,不一会儿天色忽然暗了起来,雷声隐隐,空气中涤荡着雨雪交杂的气息,子服这才慌忙前行想找个树下或者石檐躲躲雨,若是有个人家那更好,既可以躲雨还可以问一问路。王子服朝谷底望去隐隐约约看见有一个小村落,心中大喜,于是急忙朝山下走去。刚到山脚,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起初只是濛濛的,等到王子服敲开一户人家,这雨却似那天公发了威。子服在农家躲雨,这屋舍看似简陋却也整齐,桌椅板凳都擦的锃亮,床铺也收拾得很干净。坐在桌边歇息时,妇人端了茶进来,子服细嗅这茶,虽然比不得西湖龙井却也甘爽怡人。那农家问道:“小先生来这山里,有何贵干啊?”
“啊,老伯,小生有一亲戚住在此处,因为常年没有联系过,所以特意来此探看探看。”
“看小先生的模样,这亲戚必然是贵人,怎么会住在这深山之中呢?”
“老伯有所不知,他们是我母亲家的远房亲戚,母亲嫁过来之后就没了联系,正是因为没有消息所以才来探看探看。”
那人听子服这么讲,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小先生,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这村里有一户人家,屋舍俨然如府邸,颇有气度,或许正是你找的人家,就在村北那里。”
一盏茶的功夫,天就放晴了,王子服拱手致谢作别,起身前往寻找那户人家,来到村北口只见一府宅门口种有柳树,初春的柳树刚刚发芽,那柳树在微风里飘摇不停,这府邸没有任何牌匾,没有署名,门敞开着,子服看向府内只见桃花与杏花争奇斗艳,香飘四溢,雨后这气息尤为浓郁,院内除了桃树杏树还间或种着些细长的竹子,整个院落看上去雅趣非常。时而院中飞过一两只鸟,传来空谷的清脆之声,子服想进去却又怕失了礼数,于是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歇息。正观望四周时,忽然听见院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声:“小荣,小荣?你在哪儿呀?”
子服听着这声音又矫又细想来一定是个美人,于是向院内张望,看见一女子自东向西在院内寻着人,手上拿着一朵杏花正往头上戴,仿佛一个小女孩儿自我臭美一般。那女子经过府门的时候,抬头看到了他,女子没有继续坚持着把那朵花别在头上,只是将它拈在手中,咯咯的笑着。趁着这个机会王子服审视了一下女子,正是上元节所见到的那位,一时心中欢喜异常,急忙上前想要打招呼,快到门前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这门亲戚叫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只好悻悻地回到那石头上向院门里望去。那女子看他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着实好笑,在那里笑个不停,踏着小碎步去找小荣了。子服在石头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焦急难耐,他想若是有个仆人出来,问问是哪里人家,自己也好确定一下是不是那门亲戚。从晌午一直到日落,子服仿佛那铁板上的烤肉一般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心只想着再见到那女子。看着看着,忽然一个女子从门口露出半边脸来,她好奇这人竟然还没有走。那女子刚消失,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了,她端详了端详王子服,一脸的和蔼:“小先生是哪里的人啊?从下午就在我门口到现在,要做什么呢?吃饭的时候了,小先生不饿嘛?”
“老人家,我是前来探亲的。”王子服急忙起来作揖还礼道。
“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我是来探亲的,老人家。”子服声音稍稍大了一些。
“你这亲戚贵姓啊?”
“这……我……我也不知道啊……”王子服说出这句话,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想想都觉得可笑。
“小先生你挺有意思哈,探亲不知道亲戚叫什么,你这探的哪门子亲啊?”老婆婆开玩笑地说,“算了,你看这天也不早了,我看你仪表堂堂也像个读书人,不如来我家里吃点儿粗茶淡饭,家里有个小床,你在这儿将就一晚,明天回去问清楚了再来探亲也不迟啊!”
王子服一想又可以吃饱饭还可以离那个姑娘更近一些,这两全其美的好事哪里去找。于是欣然从往。跟着老婆婆进得这院中,子服这才发现,院中的路是大理石铺砌,道路两旁皆是红花,有些红花开得过于茂盛了,花瓣散落在道路上,让人瞧着颇有诗意。跟着老婆婆沿路向西拐进到一个院子里,院里有个棚,细看那棚不是丝织布做,而是藤蔓和牵牛花密密铺成,藤蔓上还残留着下午洒落的雨滴,青翠异常。来到屋内,墙壁光亮如镜子一般,即使是犄角旮旯也纤尘不染,窗外的海棠花开得艳丽,有些甚至登堂入室开到了屋子里。再看这床铺、桌椅、茶具没有一个不整洁的,果真有大家族的风范。坐定之后,有人从窗外偷偷探头来看,王子服转眼去看,她又不见了,老婆婆这时呼道:“小荣啊,来客人了,别闹了,快去端饭给客人来吃。”
“来啦,来啦!”只见刚刚那偷看的女子端着一个大盘进了屋。王子服看着一桌的佳肴有白斩鸡、红烧鱼、烤野兔、油焖虾,除了菜肴还有水果和点心,老婆婆拿起一块儿递给王子服:“桃花开得正好,你尝尝这桃花酥。”
“好,好,晚生谢过。”
“小先生,我们这村子也不大,刚好村中各户我都有记录,他们有些租了我的地嘛,所以叫什么我都清楚,不妨拿出来给你念念,看看你有没有熟悉的人。”
“那,子服这里谢过婆婆了。”王子服拱手作揖。
“哪里哪里,诶,对了,小先生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还不知道呢?”
“晚生王子服,莒县罗家村人士。”
“哎呀,王公子,莫非你母亲那一家姓吴?”
“正是。”
“外甥啊,你是我外甥啊!”老婆婆惊呼,“你妈是我妹妹,这些年家中贫困,又没有男丁,我们姐妹几个嫁出去之后就都没了音信。你长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老婆婆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嘤嘤哭泣。
“姨母不要伤心了,您看,也是因为你们姐妹没有联系,所以我也不知您嫁到了谁家,都不知道您随谁姓了。”子服抚了抚老婆婆。
“我嫁给了秦风,所以姓秦,你姨父本来家大业大,却不料一次做生意出去之后再没回来,只留下一家老小。我没能给他生个孩子,他只留下了一个女儿,这女儿还是小妾生的,”老婆婆说着叹了口气,“唉,我命该如此啊,自我那丈夫去世以后,那小妾马上就改嫁了,不久官府的人忽然来抄家,说我丈夫勾结倭寇。我带着他的孩子和一些家当连忙逃出,就来到了这深山之中置办了这府邸以安度晚年。”
“姨母,你也是福大命大,在这山中悠闲自得没有外世扰攘,岂不快活?”
“子服啊,你是不知道,我可以安度晚年,但是我这女儿啊,还不知道怎么办呢。这孩子啊,不笨,但是就是没有教训好,礼数各方面都让人操心呐!”老婆婆说着一脸的忧愁,“诶,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她,一会儿叫过来让你认识认识。”
王子服听完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匆匆忙忙地扒了几口饭就说自己吃好了。
“小荣啊,小荣,过来收拾一下。”
小荣闻声过来收拾桌子的时候,老婆婆说:“你一会儿过去把宁姑喊来。”
小荣应声。
不一会儿,只听窗外一阵嗤笑声,老婆婆听见了,赶忙呼唤道:“婴宁啊,快进来,进来,你姨兄来啦!”
窗外的笑声仍然没有停止,直到小荣把门推开之后,这笑声才有所收敛,婴宁跟在小荣后面,看见这人是中午见的那人,想起他焦急万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禁又笑了起来。老婆婆有些愠怒地看了她一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有客人在你还这个样子。”
“妈,我给你说,他是……”
“说什么说,听我说,”老婆婆拉起王子服的手,介绍说,“这是王子服,是你的姨兄。你说咱们是一家人却互相不认识,这笑人不笑人。”
王子服作揖施礼之后问:“敢问妹妹年芳几何?”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太高深了,简单点儿。”老婆婆望着王子服,一脸的疑惑。
“我是问,妹妹今年多少岁了?”
“你早这么说不就清楚了嘛,我呢,没念过书,你们这些书生的之乎者也啊,我听不懂。”老婆婆解释说,“我们家婴宁啊,十六岁啦,但是你看她痴痴呆呆的,跟个小孩子似的,哪里有个大姑娘的样子。也怪我,没有好好教她。”
“妹妹比我小一岁嘛。我今年十七。”王子服说着,眼里全是婴宁,姨母说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婴宁看着他这痴呆的样子又偷偷笑了起来,这一笑让王子服如同喝了十八碗酒一般晕头转向。
“子服今年十七了啊,你难道是庚午年属马的吗?”
王子服迟钝地点点头。
“那,外甥,你娘子是哪里人啊?”
“啊?姨母,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娘子是谁?”
“我还没结婚。”
“子服如此英俊潇洒又有才气怎么十七了还没有结婚呢?”
“不知道,不知道。”王子服哪里还有心思回答问题,两只眼睛看着婴宁就没离开过。
站在一旁的小荣也看出来了,凑到婴宁耳边悄悄说:“姑娘,你就喜欢这贼性未改的小子啊?”
婴宁没有回答只是低头遮掩着嗤嗤地偷笑着。
“子服,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还没结婚啊?”姨母看他如此痴样严声问道。
“啊?哦,哦,姨母,晚辈本有一婚约,可惜女方夭折了。”王子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连忙作揖回答。
“那正好,我们婴宁也没有许配,只不过咱们太近了,有近亲之嫌。”
王子服听罢没有说话,只是喝茶,用余光偷偷地看着婴宁。婴宁注意到王子服这般模样,对小荣说:“小荣,咱们去看看后院的桃花开了没有呀?”
婴宁拉着小荣的手踏着碎步出去了。
王子服这才和姨母认真叙说,聊了一阵,天色已黑,姨母说:“子服,你来一趟不容易,在这儿多住几天,呆个三五天再回去。你要是觉得闷得慌呢,屋后有个小园子,你可以在那儿散散步,赏赏花。我虽不读书,但家中也有些书,子服闲了可以看着解闷。”
“好,好,那我谢过姨母了。”王子服心中窃喜。回到卧房之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一边思念婴宁,一边想着如何才能娶她回家。望着皎洁的月光,他不禁叹道:“嫦娥啊,嫦娥,如今我是知道你是如何的苦了……”
“那么我是如何的苦呢?”
“是谁?谁在说话?”王子服掌灯四下观瞧,却没有人,连只鸟影都见不到。正准备回到床上睡觉,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子服哥哥,你不想我吗?你不想见我吗?”那声音娇媚中带着些许哀怨,扰得王子服心里直挠痒。他点了灯笼,披了件外衣,出门循声而去。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后面的园子里,子服听那声音说“子服哥哥,你知道人家盼你盼的有多苦嘛。”
“婴宁姑娘,我也很想你啊,我茶不思饭不想就为今日能和你重逢啊。你在哪里啊?”
“子服哥哥,你喜欢桃花呢,还是梅花呢?”
王子服借着月光往树下看,这才看见一婀娜的背影在树下飘飘荡荡的,如弱柳扶风又似雪花飘落。他痴痴地望着那身影,正往前走着,忽听得后面有人喊他:
“姨侄儿,这么晚不睡觉,瞎溜达什么呢?”
王子服这才回头一看:“姨母,我这,我听见有人叫我,所以就来这儿了。”
“姨侄儿,这么晚还是老老实实回到房间里睡觉吧,咱们这儿啊,”姨母说着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闹*。”
与野者